廃棄されたただの置き場

ご遠慮なく。

【成御】Near Light

他的头颅愈发地低垂,仿佛要将眼睛贴在报纸上。或许本人毫无自觉,使得成步堂忍不住轻轻咳嗽出声,御剑如梦初醒,稍稍坐正身子,重新调整看报姿势。

美贯已经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睡下了,他们在同一间卧房里各自消遣,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御剑几个月才回一次国,独处甚至算得上世间奢侈的事,但成步堂的影子依旧可以顺着灯光拉到御剑身旁。他们中间隔了有一段距离。

然而检察官一而再再而三贴着桌子看报的样子实在是让人于心不忍,入睡前成步堂一直在心里打着腹稿,终于在关灯那一刻问要不要去配副眼镜。御剑停下了动作,黑暗中成步堂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可以想象出对方一脸茫然的模样。

“这样对颈椎不好。”他再三挑拣词句。“我觉得你可以去测个视力。”

“……我考虑考虑。”御剑淡淡地回应,背过身去。

同样的对话前后一共也就发生过几次,约莫第三次起成步堂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同一件事提太多次徒增压迫感,御剑不喜欢,他也一样。近视度数不上不下的话,眼镜并不算必备的硬件设施,就是偶尔会给生活带来点小麻烦。况且御剑工作忙碌,成步堂心里有数,却也基本不在对方埋首于桌上资料时过问,一如御剑闭口不谈钢琴师的近况。他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一切,仿佛掌心反过来便能盖住翻天覆地的变化。御剑习惯了去俄罗斯餐厅找他,把美贯送回家,手里总是拎着被卷宗撑满的公文包。后来他家因为长时间未缴费停了水电煤,御剑拎着包敲响成步堂家大门,后者瞟着长期暴露在外厚厚一沓泛卷发黄的纸页,沉默地把他领进去。

好在家里还有多余的枕头,被子则可以盖一条。那个季节还不算太热,检察官夜里睡不踏实,梦呓和乱动的现象常有,快30岁的人还跟10来岁的美贯一样。因此成步堂在半夜去隔壁房间确认女儿的睡眠状况后还得回来把御剑露在外面的手臂放回被窝里,若是他醒了,便揉着他的脑袋让他快睡。

男人大概就是这样,有人需要因而做了父亲,不关乎年龄大小。成步堂年纪轻轻学会了早起系上围裙做好两人份的早餐,御剑借住期间就是三人份。房子隔音一般,倒腾菜刀免不了吵醒还在睡梦中的人,御剑打着哈欠拉开房门,借着清晨的阳光在厨房忙碌的人身上看到了点御剑信的影子。说白了还是因为近视。晃晃眼,刺猬头转过身,成步堂问他什么时间去机场。

“有点赶,吃完饭就要去。”中午他要乘飞机去别的国家,成步堂搭电车送他去。律师专职钢琴师一样没有驾照,不能把检察官拉风的红跑车开回市区,所以他们只能和一群上班族挤早高峰,淹没在黑西装白衬衫的海洋里。

成步堂却好像没听出赶时间的意思,还在悠哉地问御剑鸡蛋要一面熟还是两面。

“都行。”御剑说。成步堂煎蛋技术出奇地一般,一面还是两面不再有本质上的区别,如同褪下蓝色西装换上灰色帽衫,戴起针织帽的他本人。

这绝不是精妙比喻。普天之下也只有御剑怜侍才能把成步堂的头发和煎鸡蛋扯上联系,却也并非空穴来风,自从成步堂变了身装束他便很难认出对方,尤其是在机场。这怪不得他,成步堂去接机时总喜欢整点小恶作剧,躲起来从背后悄悄靠近身穿红色外套的男人,再轻轻拍他的肩膀——这意味着衣着显眼的御剑检察官已经在出口徘徊了半个小时没有迎来等待中的成步堂,再拖下去他会自己打车离去。好在他从不埋怨,御剑有的是耐心,他只会歪着脑袋说我认不出你了。头一次可能确实认不出,同样的话放在后面说不过去,久而久之当成了一种新的问候语。

距离上一次听到这句话也才过去两周。国际区人头攒动,电子屏幕滚动播放飞向世界各地航班号。对成步堂而言那上头的名字大多数都很陌生,他连千代田范围大小的地名都记不完更何况是世界地图。御剑办好值机不做过多停留,径直赶往安检口,成步堂远远地目送他,并于御剑回头那一刻挥手,却从未得到过回应。御剑和流动的人群一起离开了,留下一道红色的背影。

成步堂乘电车回家,来往于住所和俄罗斯餐厅、魔术剧场和机场。日子一成不变,不变的还有御剑的执拗。事情过去好久,配眼镜的事还没办法一锤子敲定,检察官开始眯着眼睛看东西,而那个年代眼镜店早已开得大街小巷都是,付了款二三十分钟就能拿到,也就是配完一顿午饭的功夫便可以获得高清的世界,讲求快速高效。但他似乎连这点时间都抽不出来,成步堂在想,他也确实需要用什么装饰物挡一挡眉间皱纹和黑眼圈了。后者大约算现代上班族逃不掉的宿命,皱纹是因为他不爱笑,御剑好像一辈子也没办法改掉这个毛病,唯有在见到美贯才难得地缓和面部表情,低下头去认真与她讲最近的见闻。是个温柔的人。很难想象御剑检察官曾经会对下属严厉地蹙眉。

现在的御剑怜侍如何已无从得知,关于他的异国生活成步堂了解模糊,至多有所耳闻。检察官在世唯一的亲人不接受原律师遭受的惩罚,一声招呼没打便只身前往钢琴师工作的地方,恰逢遇上不依不饶的客人死命纠缠,成步堂不得不弹了一首。狩魔冥站在一旁安静地听完整曲,无名怒气沿着脊椎骨在脊背上烧出燎原之火,她大步走过去拉开烂醉的客人——不顾这个倒霉蛋一头栽去地上——咬牙切齿地说御剑怜侍正在四处奔走。

“为了你。”她神情激动。

光芒跳跃在成步堂的眼睛里,一纵即逝。换做以前狩魔冥铁定会恨铁不成钢地选择鞭笞,她十指握紧着腰间的皮鞭,最终还是松开手,告诉对方一直跟在御剑身边的人都被调走了,他花费了大量的精力磨合新的人际关系,但收效甚微。

“你也明白他性格如何,御剑怜侍若稍微收敛一点锋芒也不会落得如此。”

我反正是不能理解。她说得那般无能为力,一反常态地露出了柔软的一面,以至于成步堂认为狩魔冥肯定是落泪了。但这位检察官仅是刚刚步入了能理解何为无可奈何的年纪,她拍掉递来的纸巾,眼里寄宿的青色愤怒仍旧能让成步堂回忆起她在法庭上战斗的模样。

彼时的狩魔冥蓄长了头发将其束起,她已不再怎么使用长鞭,自身便是检方席上的一道闪电;曾经打在律师和证人身上的武器浸满了过去的耻辱,它象征着狩魔冥少女时期骄傲自大的妄想,不能舍弃,否则便连傲也不要了,这有违她自身的原则。原则这词成步堂听多了,与其说是狩魔家家规倒不如像是某种诅咒。

“你还记得华宫雾绪吗。”那天成步堂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内容却是毫不相关的第三个人,显然她束起的头发让他想起了某个老相识。他不知该如何打开话题,或许想借此机会缓和气氛,然而这与狩魔冥此行的目的无关。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跟你叙旧。别误会了!成步堂龙一。”

“……我也不记得拜托过哪个人大老远来跟我说这些。”

“你……”狩魔冥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人并非辩方席上那个成步堂龙一,也不再会带着郁金香去探病。他们之中失意的是钢琴师,检察官却更像个败者匆匆赶来匆匆离场。她的力气恐怕能掀翻餐厅大门,于是成步堂望着那扇险些脱离墙体的厚重木板,耳边还萦绕着狩魔冥留下的话。

“……至少也要等到我彻底打败你之后……除非你选择自甘堕落,成步堂龙一。”

狩魔冥前后一共只待了几分钟,毁了半箱葡萄汁还让客人吃了点苦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个时间段店里没几个人,她的出现倒是给这片极寒之地带来了点活泼的气息,空气中到处飘着葡萄汁的气味。发呆发了半晌老板折回来拍着成步堂的肩膀说有人寄了张匿名支票过来,看在金额的份上不会追究他的责任。

“是时候筛选一下身边的朋友了,成步堂君。”

“劳烦您费心。”

类似的话少说也听了数十次,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后来御剑果不其然挑了个时间点提起了他的小师妹——他更喜欢用师妹来称呼狩魔冥而非亲人之类的字眼。

“听说她来找你麻烦了?”

“是有那么一回事,不过不是麻烦。”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成步堂打着哈哈。照原计划这事本不该提起,所有人的自尊心当中他属于最低的,却也不是完全为零,但自尊不能拿来当饭吃,因而优先级别要低于很多其他的。他领教过鞭打和盖在头上的咖啡杯,都不如真正落在心上的一锤,轻而致命。此刻虚张声势毫无意义,于是成步堂轻描淡写地带过前后经过,没提半句御剑怜侍。四舍五入等于什么都没说。

“一如既往地任性啊,找不到问题的答案就往别人身上推。还有那个喊人全名的习惯也是。”

“也不能这么说,还是知道有错就担的。”

“你说支票?我让她寄的。她当时立刻给我打了电话,接通了什么都不说,一个劲儿地哭,哭得稀里哗啦。她说她去找你了,然后再也没说半个字,我想到可能是闯祸了,让她起码做点经济方面的补偿。”

回忆了下支票上的金额,成步堂心想那可不光是“一点”啊。如此一折腾又多欠了一份人情,不知道该算狩魔冥还是御剑的,搞不好都欠了,得理一理怎么还比较合适。他还得起么,成步堂趴在阳台栏杆上兀自苦笑。一阵烟味飘过来,御剑不知从何时开始多了不良嗜好,单独聊天的时光成为一种折磨。成步堂皱着眉头挥动手腕,无法驱散充盈鼻间的烟草味儿。“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的。”

“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想被你管。”他指的是屋子里堆的空葡萄汁瓶。

“你我管不着,但我也不喜欢这个。”

“反正我们一年到头在一起的日子也不多。”说这话时他一直盯着地面。成步堂无从判断他那番话其中的意义,那时候他们的距离变得很遥远了,头顶的太阳快速擦过天际被无限地拉长,远处的霓虹照不到这里,在闪烁了一晚后沉沉睡去。这些都是楼宇下平房的幻想,因为眼睛摸不着,朝霞晚霞甚至可以同时出现在天空两端。

看不见的事情要怎么猜。成步堂的目光无处安放,只能隔着一扇玻璃门,把视线投向在客厅中正在练习魔术的女儿美贯身上。她从未意识到这一刻自己是父亲的救命稻草,再过会儿成步堂该走进屋子夸赞她的魔术又进步了,御剑紧随其后,然后三人围着暖桌收看晚间节目。睡前成步堂会督促女儿喝掉一杯牛奶,等待一晚就带美贯去游乐园,像往常一样挥汗水,尖叫,再被冰淇淋的奶甜味安抚。

这样就好,只需要这样就能将好的坏的完整的裂开的打包放进储物间,拉上门让一切重归于好。继续在晚饭后一起在阳台上聊天,睡一间卧房一张床,出游时习惯一人牵着美贯的一只手,明里暗里做着当下关系不该做的事。但我们算什么关系,应当是什么关系?过了良久成步堂也没有正面回复御剑。光与暗的交界处分明地划开两片区域,分界线横贯在两人中间,不是抬抬脚就能过去。御剑怜侍背靠黑暗,并随着月亮向东移动逐渐隐匿,他抬起右手又擦亮一颗火花。几个烟头被检察官踩在脚下,对外他不会这么做,因为要维持完美人设。但现在不是,至少现在不是。

“也给我一根吧。”成步堂朝着这个不完美的人说。

“你刚刚才说了不喜欢。”话虽如此,御剑还是上下摸着口袋,掏出兜里的烟盒递了过去。对新手而言喜力还是七星没有区别,体感上烈字当头。成步堂咳得拿烟的手都在抖,尽管他才吸进去一口。御剑让他别抽了,学不来就放弃。

“……太呛了还是,”成步堂有样学样地踩灭烟蒂。“这辈子都喜欢不起来。”

他们默契地封存了有关那晚的对话,谁也不去打扰关在储物间里的秘密,包括御剑似乎恶化了的近视度数。有几次成步堂没忍住,拍拍他的脑袋让检察官眼睛离桌面远一点。他无心偷看御剑的公文资料,依旧不可避免地在视线扫过去时瞥到了一点相关内容,那些大都关于某年4月19日的一次庭审。4月19日并不算特殊的日子,于成步堂却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如同12月28日之于御剑。两个不同的日期共同指向两段黑暗的日子:罪名、伪造证据和捏造证物。

律师和检察官分别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犯下了相似的错误,歌德将其戏称为“有缘分。”叶樱院事件过去几年,御剑重新遇见了这个本不该那么快出狱的男人,或许是哪位老相好花重金保释了他。听闻前段时间星影律师事务所的所长四处找渠道卖掉那副巨大的挂画,检察官隐约想起成步堂提过这么一嘴,至于这两件事是否存在关联也不是他这个无关人员有资格问的了。御剑怜侍的父亲安葬在某个墓园,他在此地与歌德偶然碰到,仅此而已。他因为近视眯着眼睛盯着对方看了会儿,随后思考该如何称呼他,歌德——或者更久远的名字——神乃木庄龙。倒是对方先开了口。

“我认得你,御剑怜侍。”

“幸会。冒昧问一下该怎么称呼您?”御剑伸出去一只手,但对方没有回应的意思。

“跟罪犯不用这么客气,检察官。就如你所见到的这样,我只是一个从牢狱中放出来,命不久矣的残疾人。神乃木庄龙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愿意的话就叫我歌德吧。”

白发男人还戴着那副大得夸张的面具,他如今什么也不是,是一匹被司法界放逐的孤狼。无需多言,御剑也知道他来这里探望谁,当年歌德的独白沉稳地响彻了整个法庭。但他和绫里千寻再也没见过了,即使她能从真宵的身体里复活。

“听真宵那姑娘说,她最后一次借着灵媒现世的之际要求把母亲葬在自己身边。真是,这让我怎么去见她。”杀人犯给被害者扫墓,滑天下之大稽。

“但你还是来了。我想她一定知道你会来,也明白你的难堪之处。”

“哈,当真么。这是她的想法,还是你御剑怜侍的想法?”

“谁知道呢。”有关绫里千寻的认识大部分是从成步堂那里听来的,御剑自身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但她算得上是让他感到过棘手的人之一。出于这层考量,他也有必要去上一炷香。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来到了绫里家墓前,那里放着新鲜的郁金香和向日葵花束,显然在他们到这里不久前有其他人来过。尽管看不清歌德表情,御剑也能想象到他的脸色有多难看。

“怎么会有蠢货带着这种花来上坟。”

“据我所知,那个蠢货除了这两种花再不认识第三种。”

“……我以前最受不了这点,失去了重要的人还跟没事一样,和无法理解咖啡苦味的毛孩一样。现在看来,他恐怕是抱着天真直到死的那类人吧,天真得我才刚认可他两个月就闹出那种事,真是可笑。”千寻曾断言成步堂还要再等个三年才能独当一面,然而三年之后只落得个被剥夺律师徽章的结果。“得亏他还有脸来——不过我没资格这么说。”

“那是他一个人的事,身边的人走的走离的离。大概如同当初你冒着风险去叶樱院找帮手也不想跟他联手一样。”

“我是一个人,他不是。关于这点是真是假,我想你最清楚了,御剑怜侍。”歌德盯着御剑塞满指页的公文包,显然知道那里头装的是什么。随后他缓缓地摘下自己的面具,露出鼻梁上的陈年旧伤。失去视觉辅助器,视野一下子消失到近乎不存在,连近在咫尺的御剑也看不见了。但至少现在他希望自己是以神乃木庄龙的身份站在这里——逝去的爱人已无法投影在眼球上了,那么便不再有看见的需要。

“我的答案永远地躺在了这里,你跟我不一样,还有机会,还可以走的更远。趁还看得见的时候。”

时间拨回几年前,当时御剑怜侍和歌德还算的上是同僚,也都曾经因为各自的原因舍弃了律师的道路。或许他们可以聊得来,但始终缺乏一个恰当的契机,如同七支刀上的分岔,同命不同走向。事到如今,御剑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尊称他一声歌德检察官以示敬意。不过对方一定不想亲耳听到这句称呼。

 

成步堂给师傅扫完墓顺便去魔术剧场接美贯回家。临走前御剑说自己晚上才会回来,此时此刻却站在街角等他们,成步堂大老远就看到他朝着他们挥手。他觉得有些奇怪,靠近了看,御剑的鼻梁上竟架了副黑色半框眼镜。他说要知道取眼镜这么快,自己早就去配了。成步堂欲言又止,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

果然,御剑说明天有急事要离开日本,比原计划提前了一周。因为机票买得匆忙,他只买到了早晨的班次,今晚就去机场。

“吃个晚饭再走,我送你。”

“不必了。”御剑蹲下身去嘱咐美贯要保重身体,长长的风衣拖去地上。小姑娘冲去检察官怀中,她总是舍不得御剑。

“你找到答案了吗?”

“或许吧,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了。”

“御剑。”成步堂喊住他。“至少告诉我你要去哪里。”

“我会发短信联系你。”

实际上御剑刚走就把手机关掉了,直到飞机落地前他都不想再开机。智能手机对于正常人的出行来说已经变得不可或缺,去机场的路上他深刻地体会到了这点,却不想轻易打破下定决心的事。话虽如此,他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想明白了什么,只是模糊地觉得是时候走出舒适圈了,不能一直停留在依赖的人身旁怠惰下去。他坐在出租车上望着窗外,世界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过,明晃地亮眼,照进人的内心带起些许胆怯。

第二天一早御剑独自来到登机口,这个点鸟都还没起床。有人从背后叫住了他。那声音他太熟悉了,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站在那里,只是不应该。成步堂看上去像是来索取昨天傍晚缺失的拥抱——御剑给了美贯一个,没给他。检察官更关心的是他在这里等了多久,自己没有透露任何消息,想要抓人只能守株待兔。成步堂笑容中充满疲惫,让御剑别介意,自己就是没事做散步到了这里。他连说谎都懒得打草稿,因为成步堂家里离机场少说也要坐一小时电车,更重要的是钢琴师浑身上下都是葡萄汁的香气。他又喝了并且喝了不少,御剑皱起了眉头。

“我有预感你要去很远的地方。”成步堂先开了口,态度像个打碎罐子的小孩。

“……如果我真的就此离去?”

“你不会。”借着微醺的余韵,他又重复了一次。“你不会。”

“那就赶紧回家去,你这样子会让美贯担心。”

“她不会,她总是很理解我。”成步堂顾左右而言他。“但是你呢,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想法”

“……我的想法就是,你该更加注重自己的身体,停止酗酒,成步堂龙一。为了你,也为了其他关心你的人。”

“那其中是否包括你?”

“随你怎么想,你认为是就是吧。”御剑不擅长对付孩童,哄小孩子的感觉让他头脑发晕。“我要走了,如果你走不回去我可以帮你叫一辆车。”

“不用,我待会儿就回去。”成步堂突然睁圆了眼睛,以表明自己意识清醒,足够他活着回家。“你走吧,我在这里送你走。”

“……那我走了。”御剑头也不回地走向安检口,不去管内心深处即将决堤的某种情绪。在他即将把自己的公文包放上安检机那刻,他回头看着成步堂站着的位置,忽然联想到一种可能性,而这个可能性正像青少年时期的成长痛一样刺着他的骨髓,疼得他眼泪都要出来。御剑向安检人员道歉,称自己还有点事没办,然后在成步堂的注目中一步步往回走。恍惚间他又看到了站在辩方席的律师,成步堂的笑容十分温暖,自然而然地张开双臂接纳了他,两个人拥抱在一起,离别胜似重逢。

“成步堂。”御剑克制住声线,脸颊和下巴悄悄地湿透了,眼镜腾起一大片雾。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无视机场旅客的视线。成步堂的脸颊蹭过他的发丝,手掌在御剑宽阔的脊背上寻找他的心脏。怎么了?他问。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这里?”不是今天,他补充道。

“每一次。送你走的每一次。”

“你完全可以叫住我。”御剑泣不成声,他从不知道自己的视力已经差到了这个地步,连成步堂一直在那儿都看不到。也许不全是近视的错,他并非认不出成步堂只是把自己锁在盲目里,因为他总是在视野范围内寻找蓝色,而蓝色尚未回到他身边。

“……我知道你的自尊有多高,那样只会让你难堪。”何况御剑也从不去提起钢琴师回避的事,那么成步堂也会以同样的方式回敬。

“我……”接下去的话堵在喉咙口,甜蜜地划伤了御剑的舌头。总有一天他会告诉成步堂,但不是现在。这句话烙在他的心脏和脊梁骨上,一笔一划都像沉重的石头压得御剑喘不过气。成步堂在他心中的分量远远超过其他任何,他是高山,湖水倒映着高山,御剑总要翻过山头才能与他相见的。许多个夜晚御剑并没有睡着,无数个清晨他望着成步堂的背影仿佛摸到了近在咫尺的理想,坐在桌边能与味增汤一同饮进腹中。可再过多一会儿他就能明白那是费尽心思摆在橱窗里的生活,与现实隔了层玻璃,看着幸福亲密实则横贯着疏离,可以触摸却不能走进去。眼泪一举打开了心脏的阀门,他想他再也瞒不住了,瞒不住悲伤、瞒不住脆弱、瞒不住不愿离别和从未说出口的话。御剑怜侍多希望这一刻可以永恒存在,他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和成步堂龙一拥抱在人海当中。

“我知道在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请原谅我,但我实在什么也说不出来。”成步堂摇着头让他别说话,拇指伸进镜框中为他抹去眼泪。在他的印象里御剑不曾为他人哭过,他的眼泪向来是对自己的惩罚,那是成步堂最不想看到他背负的枷锁。

“等我回来,我一定……”

“不用给什么承诺,人回来就好。”成步堂食指竖在他嘴唇上。我在这里等你。

 

御剑隔壁的位置坐着一位白头发打着卷的女士。察觉到身旁年轻的男人红着眼睛上了飞机,她将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

“发生什么了?你看上去十分难过。”

“不好意思,让您担心了。我只是……刚刚与他道了别。”

“爱情就是如此,我的孩子。不必为离别难过,试着宽恕你的内心,将一切留在下一次倾诉,告诉他。”

他惊讶了,因为自己根本没有提到过对方身份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但很快,御剑恢复平静,接过老妇的手帕。

“是的,女士,您说的没错。”他说,脸上带着难以名状的表情,像是在找寻什么痛苦而喜悦的回忆。

“我想我的确很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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